墨湘离呀(限流主页见)

“我和我写的垃圾不敢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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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良堂】梦境暴动(十一)

梦境干预师良×画家堂


回忆杀来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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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是我流放到世界边缘的记忆,永远不要再想起来了。










    第一次来到福利院,是叔叔把我送过来的。但是实在过去太长时间了,我已经记不清楚他耳边是否有颗小痣,亦或手掌是否有片粗糙的硬茧。


    他和我的父母都像是我生命中的一粒尘埃,短暂地飞过我的世界,不做任何留恋的停留。


    院长叔叔牵过我的手,将我带进了院子里。入眼是红的花绿的草,小朋友们站在喷泉前友善地对我笑,他们身后那座白色房子漂亮的像座城堡。


    “从今天开始,这里就是你的家,我们就是你的家人。”


    院长叔叔的眼镜片在阳光下熠熠泛光,和蔼而慈祥。


    小伙伴们围上来,有七八个与我同龄的孩子,剩下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哥哥姐姐们。哥哥姐姐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,他们有自己要忙活的事情,院长叔叔走了之后他们也就回各自的房间去了。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妹妹跑过来拉住我的手,叫我弯下腰来,踮起脚贴在我耳边说悄悄话:


    “小哥哥,一会儿吃饭的时候……”
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一个夹着皮球的小胖墩便急匆匆地挤开了她,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,漂亮的碎花裙子沾上泥土。


    “院长刚刚说你叫堂堂是吧,我们一起来玩球吧!”


    我歪了歪身子想看看被他挡在身后的小姑娘,那孩子正坐在地上抹眼泪,我刚想要把她扶起来,她却提着花裙子一溜烟儿地跑了。


    “我说,我们来玩球吧。”小胖墩比我还要高出半个头,旁边的其他孩子也围拢上来,他们把小姑娘跑走的方向挡的严严实实。


    我点了点头,和他们一起玩球。


    日影西斜,我们被带进餐厅,院长叔叔站在长桌的首位和蔼地看着我们。面前的餐盘里已经分配好了精致的饭菜。


    叔叔平时的钱都用来喝酒了,我会去菜市场捡一点扔掉的蔬菜回来;叔叔也不太会做饭,勉强能弄熟而已。


    我盯着面前的餐盘几乎要流口水了,碎肉丁浇在米饭上,无时无刻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。


    我用最快的速度拿起勺子,挖了一大勺米饭送入口中,肉汁的香气在唇齿间漫溢开来,我闭上眼睛品味一遍又一遍,正想再来一勺时,却发现周围静的可怕。


    我抬起头,对面就站着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小姑娘,她裙摆上那块污渍已经处理干净了。此时,她正双手合十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。


    她旁边是那个小胖墩,再然后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……男孩女孩,他们交替站着,越往后年龄越大。可无论他们的长相有多么不同,或者体型各异,这些截然不同的面孔此时都整齐划一地低下头,像是工厂里量产的机器人一样。


    我拿着勺子愣愣地环视周围,很快他们睁开眼睛,低着头看向自己的餐具。我感觉到院长叔叔的目光投向我,他坐在主位皱起眉头,脸色变的很难看。


    “没有人告诉过你吃饭之前应该先祷告吗?”


    “院长叔叔,我告诉他了!但是他没有听!”小胖墩噔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,胖乎乎的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我。


    “很好陆雨,你尽到了自己的职责,明天可以不用去除草了。”院长点点头,将眼镜向上推了推,重新看向我。


    “堂堂,饭菜是神赐予我们的,如果不向神祷告,是没有资格享受神赐予的晚餐的。”他招招手叫来护工,将我面前的晚餐端走。


    “他没有告诉过我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我站起来大声反驳。


    院长用怜爱而慈悲的目光看向我,他伸出手在半空虚压两下,制止了我接下来的辩解。


    “孩子,做错了事情不应该抱怨,而是应该忏悔。接下来,你应该回到房间仔细读一读我放在你床头的圣经,先学会尊重和反思再和大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。”


    再没有人说话,大家都沉默地盯着自己的餐盘。在我走出餐厅后,我听见院长拍了拍手,房间里立刻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

    房间里一张张床并排放着,每个床头都贴着孩子们的名字。我一个个找过去,终于在最后一张床上找到了我的名字,伸手向枕头下一摸,果然摸到一本厚书的轮廓。


    晚饭后是看动画片的时间,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挤在娱乐室里聚精会神地围着那台小小电视。我被勒令回来读《圣经》,当然是没有资格享受这段美好的时光。


    灯光微弱,我努力把书又向台灯旁凑了凑,没等看懂书上的内容,肚子却先一步叫了起来。房门被推开一条缝,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闪进来,轻手轻脚地来到我面前。我认出这是大孩子里站在后排不做声的女孩儿,她对我笑了笑,把手里一块还未拆封的面包递给我。


    “你吃吧,姐姐偷藏的。”


    肚子里空洞的饥饿感让人心痒,我犹豫了一会儿,接过那块不知被她怎么藏下的面包。


    “正常戏码,每个孩子来都要被这样吓唬一下的,院长想给你个下马威。”姐姐蹲下身,刚好与坐在床上的我平视,“他明天可能会问你问题,但是我劝你也不要再看了,根本背不完的。”


    我点点头,珍惜地捧着手里那块面包。


    “今天是我洗盘子,才能溜出来的,得快点回去。”


    她冲我笑笑,又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钻了出去,熟练地绕过楼后转角,消失在我看不见的错杂建筑之间。


    果然如她所说,第二天早餐时,院长把我叫起来,提问我对圣经的掌握情况。


    “你都学会了什么?”


    我定了定心神,回忆着昨天背了整整一晚的几大段谢饭祷词,一板一眼地背诵出来。


    “院长叔叔,我今天背的祷词是为我昨天的过错做出的忏悔,晚了一天时间,所以今天的早饭我也不应该吃。”


    院长意外地看着我,许久后牵起嘴角,慈祥的眼神被眼镜片扭曲得有些奇怪。


    “我的孩子,上帝已经看见了你的诚意,会原谅你的罪过的。你可以坐下吃饭了。”


    对面的小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我知道他或许是真的没吃上对神灵失敬后的第一顿早饭。


    吃过早饭后是福利院的劳动时间,小胖子陆雨正是我的小组长,由他来负责分配任务。果然,他把原本属于他的那块草地分给了我,两边的小朋友也趁着我背对分界线的时候把原来的痕迹擦掉,用树枝重新画出区域。


    终于完成工作时,孩子们已经吃完午饭回去午睡了,只留给我一个空荡荡的房间,和一盘早已凉透的饭菜。


    我合十手掌,在心底默念冗长的祷词。午后的阳光从那扇开的高高的窗子里洒下来,唯独眷顾我一般,将我面前的小块地盘照亮。


    这是我在福利院前两天的生活,也是我在福利院三年零五十六天的生活。








    姐姐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,我为她画了一张肖像画。


    就用娱乐室里早就硬化掉渣的颜料,活一点水,勉强搅开。画笔的毫毛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绺,也挂不住颜料了,一上纸就洇透一片。我偷画了整整一周,才将这幅画完成。


    姐姐的朋友小茹姐姐也在,她送给姐姐的是一只用碎布缝起来的发夹。姐姐把发夹接过来戴在头上臭美了好一会儿,才把它取下来小心藏进袖子里。然后她打开我的画,双眼都瞪圆了,手指追随着画中少女的轮廓,描了一遍又一遍。


    过了许久她抬起头,双眼已经盈满泪水,将我和小茹姐姐一起抱住,轻声说了一句谢谢。然后她把画拿起来,折成几份,一点一点撕的粉碎。


    五颜六色的纸片从她指尖落下,像一只只在阳光下飞舞的美丽蝴蝶。


    “堂堂,听姐姐的,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画画。”


    我不解地摇摇头,这是我最后一个爱好,也会是我终其一生都爱的事。


    小茹姐姐拉起我的手,笑了。


    “堂堂,在这个福利院里,你只有一次机会展现它,就是有人要来领养你的时候。”


    我曾为这句话辗转反侧了很长一段时间。直到某天院长告诉我们,小茹姐姐被一位好心人领养了。


    我看见姐姐站在大孩子的队伍里努力低下头去的身影,她周围的人木然鼓掌,除去院长脸上笑容灿烂,没有任何人给出一点点喜悦之情。


    我不理解,小茹姐姐能离开这个魔鬼一般的福利院不是一件大好事吗,为什么连姐姐都不愿意替她笑一笑呢?

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和姐姐躲进我们的秘密基地——一架废弃滑梯底下的中空地带。姐姐哭着告诉我。


    “很少有人会领养十五六岁的孩子,至少在我们这里,一个也没有。”


    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福利院背后隐藏着的最深的秘密,一个用无数生命堆砌起来血淋淋的真相。


    七八岁的孩子是未发育好的羊羔,而十三四岁的孩子是屠刀底下沉默的成羊。


    从那时,我开始计划我的出逃。哪怕姐姐多次阻拦,我也依旧进行了。









    我躲在一堵墙破破烂烂的矮墙后面,它或许是某次粗制滥造的施工留下的产物,只到成年人胸膛的位置,但遮住我的身形足够了。


    这片未完工的矮墙就修在白色主楼的西南角,我曾在白天干活时来到这片区域清扫。那些墙的尽头有一片树篱,透过稀疏的空隙就能看见外面的世界。


    今夜月光很暗,连照在地上的影子都格外浓黑。我靠着墙轻手轻脚向外挪动,夜风轻柔地拂过发梢,送来腐败草木的浓郁味道,而叶片沙沙作响,将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遮盖的干干净净。


    我轻巧穿过这迷宫似的围墙,不知走了多久,终于在这条路的尽头看见那个小小的缺口。盘根错节的树藤中露出外面柏油马路的痕迹,偶尔能听到急驰而过的车轮声响。


    我几乎走不动路了,终于,我快要逃离这座地狱般的囚笼了。


    影子化在夜色里,我停下向前的脚步,也停在另一片更加高大,更加浓郁的影子里。


    院长站在我背后冲我笑了,矮墙只挡到他的胸膛,月光下,两只眼镜片静静地泛着亮光。


    “我的孩子,你要向神悔罪。”


    再次醒来时,我站在一个完全漆黑的盒子里,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料,发不出丝毫声音。铁皮紧紧贴着我的身体,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,寂静的世界里我慢慢意识到,这是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子。


    那或许是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感觉,也是我终其一生都不愿记起的记忆。


    冰冷的铁皮紧紧箍着我的身体,无论怎样转动眼珠,入目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。窒息感像是天幕塌毁一般压下来,脚底的凉意像是被潮水爬上,一点点挤压着可供我呼吸的空间。


    “孩子们,帮我把这个柜子搬到仓库去。”


    院长的声音由远而近,周围传来几声应和,随后我被晃晃悠悠地抬起来。


    “等等。”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,他故意顿了顿,声音里就带上一层笑意。


    “这个柜子太沉了,你们这样搬不动,放倒了滚着去仓库就好。”


    说着他像是为了证明一样,轻轻抬手把铁皮柜子推倒,我像座雕塑轰然倒塌,随后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他们手脚并用,推着、踢着,比赛似的将方形柜子滚向仓库。


    黑暗与窒息排山倒海一般翻卷过来,是否撞的头破血流已经不清楚了,巨大的眩晕感吞噬所有感官,我的世界是一片纯黑。


    而我宁愿待在一片纯黑里,因为我知道,柜门打开,阳光下,是一张恶魔的脸。









    我终于还是看见姐姐的名字出现在了领养名单上,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悄无声息,就像是雪花被春风融化那般轻易。


    九个月之后,有个男人登门拜访,那时候我们正在院子里编织竹筐。


    院长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赶过来,绅士地弯下腰,引着男人向楼里走,还不忘给男人介绍里面孩子的情况。


    “我们院十三四岁的孩子全都在里面了,身体都很健康。”


    男人皱了皱眉,脚步停在门口。


    “那些孩子已经长大了,不太适合收养。”


    他的目光投向编竹筐的我们,我知道,我终于能离开这里了。


    院长不情不愿地将我们集合,我被安排站在最后一排,被前面的人挡的严严实实。


    男人的目光在一张张稚嫩脸庞上缓缓扫过,前面的孩子叽叽喳喳地推荐着自己,我闭了闭眼睛,奋力踮起脚举起手臂。


    “先生,让我给您画张肖像画吧。”


    最终我把男人画在一片和美的阳光里,他的背后是黄灿灿的银杏树叶,像是满树栖停的黄色蝴蝶。


    他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拉起我的手。


    我知道,我终于要有一个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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